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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热头条丨长得像武大还是个文青:荒诞武松的一本正经

◎黄哲

从内地视角来看,香港戏剧一直散发着“异质同构”的魅力。其中,香港话剧团的《德龄与慈禧》《南海十三郎》这样的经典大制作,《最后晚餐》《最后作孽》等小剧场精品,都令人印象深刻。由于疫情等原因已有几年未见港话,直到虎年尾巴,一部《武松日记》才以高清放映的形式和我们见面。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这部作品自2018年搬上舞台便频获大奖,编剧、导演潘惠森即将于今年4月履新香港话剧团艺术总监——曾在内地引发现象级话题的《亲爱的,胡雪岩》和《都是龙袍惹的祸》,均出自他手。正剧的面孔下每每旁逸斜出的小调皮、鬼点子,让人于悲悯的同时忍俊不禁,无法不记忆深刻。在潘惠森50余部剧作中,这样的正剧是非典型少数,而“怪鸡”“无厘头”,才是潘惠森的招牌。

武二原来是武大

对于扮演武松的李镇洲,绝大部分内地观众此前不闻其名。这位创作几乎不涉足香港以外、也不染指影视的独立戏剧人,曾四获香港舞台剧奖年度最佳导演、三获最佳男主角,甚至还于2011年在正剧/悲剧和喜剧/闹剧两个界别同获提名。如此封神的成绩在香港剧坛绝无仅有。

海报上的武松半身像,没有了戒箍下的一头长发参差飘逸如乌云,标准的“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让人一下子想起《水浒传》原著中“满山人唤小张飞,豹子头林冲是也(满山都唤小张飞,豹子头林冲便是)”,虽有张冠李戴之嫌,却也不失英雄本色。

等到武松登场亮相,才知道是乾坤挪移的颠覆:李镇洲本就袖珍的身躯还时常佝偻着,“小姓武,单名一个松字……”什么?这就是传说中“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若不自报家门,还以为你是你哥——连几位女演员都算上,武松是全场最矮的一个。“俺认得嫂嫂,俺这拳头可不认得”的豪放霸气汉子,变成了心有千千结都写在日记里、时常把酒对月作诗的忧郁男孩。

但随着剧情在“无用‘武’之地”的双关中铺陈开来,却发现如此安排实则步步都是理由:闯荡天涯习得一身功夫,能把苍蝇用筷子钉出一个“武”字,却连个清洁工都应聘不得,连野猫野狗都敢欺负他;与野猫争食,不想竟开启了老虎的魔盒,但在葬身虎口之前,意外让老虎失足跌落悬崖,误打误撞反转走上人生巅峰,以打虎英雄之姿出任保安队长;而《水浒传》中最精彩的杀嫂篇章却成了西门庆杀人灭口,武松自己差点成为冤狱受害者。待到被逼上梁山,反被困在集体宿舍终日无所事事,唯一的任务,是潜伏东京捉回欲独自造反的莽撞李逵。至于他当卧底的最佳保护色,就是哥哥武大郎的身份和炊饼担子,还被老主顾嫌弃饼不正宗……

至此,李镇洲必须是这一“矮版”武松的最佳人选。武松不再高大全的同时,“头脑如同原始森林般未经开发”的“戆逵”,反安排由身段漂亮的帅小伙陈娇饰演。这样的倒错正应了塞林格的话,不成熟的男人为了事业壮烈地死去,而成熟的男人为了事业卑贱地活着。

回看潘惠森此前作品,《亲爱的,胡雪岩》让商业之神走下神坛;《都是龙袍惹的祸》让安德海这个正史中的权阉、主流眼光里的奸丑,成了“男人中的男人”;《武松日记》让打虎英雄矮下去,也是殊途同归,让世人熟悉的神、英雄和反英雄都变得平易近人。

胡说八道道出一本正经

剧中野猫诘问武松:“一只不捉老鼠的猫,和老鼠唔得区别。”堪称《武松日记》的戏眼。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周星驰的金句:“做人没有理想,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如此以俚俗方式道出人生哲理的金句,还有一本正经地你一板我一眼、最后却发现是胡说八道而一秒破防的伪江湖切口,都是常见于港式无厘头喜剧的桥段,深植于商业伦理先行、快节奏的香港社会。而《武松日记》中的致敬传统,除了上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更不缺少以胡说八道道出一本正经。

香港话剧团的作品以粤语这一独具音韵美的古汉语活化石为表演载体,与本土戏曲传统血浓于水密不可分,且屡有音乐剧佳作。《武松日记》中的华章是宋词名篇《少年游》,只是被演绎成周邦彦蹲守徽宗皇帝“下班”时的憋屈之作,演唱它的是“老鸨”领衔“春花、秋月”的妓寨三人组。

“莫小看我这迎春阁,世人皆知那出《迎春阁之风波》就发生于此。”“老鸨”如此致敬胡金铨执导的那部同名港片经典。这无厘头玩得高级:北宋背景的戏,致敬描写元末起义的旧影,也是“关公战秦琼”的穿越。

从小流浪到广东学习南拳,让武松操着一口粤语有了天然的合理性;文盲老板看不懂履历表,应聘清洁工不成;冷手“打”死老虎,成了公职人员,又因为无端冤狱而亡命天涯;在梁山英雄聚首,却被集体养成了废人,无所事事之际,成了直接听命最高长官的特别行动小组负责人,工作内容是卧底寻人;自己扮成草根哥哥扛着炊饼担,听着自己打虎英雄的传说被广泛流传甚至以讹传讹……这既是我们熟悉的“无间道”香港故事,也可以是任何一个有一技之长的香港上班族,关关难过关关过的升级打怪之路。

“帝后班”级别的演员阵容

《武松日记》的舞台,极简的是真简,凳子也作酒坛,此外几乎一无所有;一席从天而降,与舞台后部相连,像极了展开的书卷,又似乎象征着汪洋之舟一般的处境。

比起“胡雪岩”“安德海”三小时演完二三十场,《武松日记》要更辛苦,50场的剧情只演了100分钟。想既不赶又不累,以夹叙夹议的方式跳进跳出是个做戏屡试不爽的招,“胡雪岩”的仆人、“龙袍”里的下级军官,都曾很好地完成如《茶馆》中大傻杨的任务。

《武松日记》也安排了“游吟诗人”。女子三人组首先承担妓寨的本职角色,让千年前以不近女色面貌行走世间的梁山好汉们,因思凡而顺理成章地下凡,建立起可信的当代人设;同时她们还是武松所记日记的第一人称叙述者,以女声将男子汉心声娓娓道来,看似反差,却让“好汉有文化”的人设丝丝入扣。

《武松日记》中内地观众较为熟悉的是扮演宋江的刘守正,虽然他的登场时间甚至不如几个动物角色长,但他美其名曰慰问员工、却自己撑死也不给员工吃一口的表演,活灵活现地刻画了一个虚伪无良的形象,为颠覆版的武松火上浇油。

《武松日记》的演员阵容几乎是一整套香港舞台剧奖的“帝后班”,还有凌文龙这样的香港金像奖得主。从谢君豪、潘灿良,到刘守正、邱廷辉,再到凌文龙、欧阳骏,一代代港话人经多年舞台磨炼演技从龙套成为中坚主角。“帝后”们再从C位退回到台边,扮起老鸨、“戆逵”或“肥深”,甚至甘愿穿上动物行头,四肢着地出场,“虎度门”的故事令人津津乐道。

从上世纪末开始创作、逐步成型的《武松日记》中,观众不难透过它“清淡版”无厘头的表现形式和各种细节桥段,体会到骨子里淡淡的迷惘惆怅。这层薄雾传达出一代香港人“食得咸鱼抵得渴”、灵活应变并坦然接受的价值观,可以说是“狮子山下”精神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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