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离职员工的举报,再次将阔别市场视线已久的教培公司拉回台前。
“上厕所都要先报备”“人不在工位会开除”“加班超过六小时”“领导说做不了就走人,很快会有新人来坐你的工位”……四川日报报业集团旗下“封面新闻”报道中的一系列描述,让外界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份工作的强度,而据该员工介绍,他的工作主要是针对购买课程的用户或者家长进行跟踪维护。
对于该举报,猿辅导的工作人员则回应称,惩罚措施“没那么严重,加班情况在很多公司存在”,公司考虑多招员工减轻加班压力。
恍惚之间,人们对教培机构员工的认识仿佛又回到了“双减”政策出台前,在线教育热火朝天的时期。据一位2019年入职作业帮武汉分公司的员工描述,入职半个月以后,自己的作息就变成了上12休2,并且大部分是晚上11点以后下班。“客户量很大,一整天盯着手机忙不过来。”
而在“双减”政策出台后,教育机构曾一度迎来寒冬,不仅集体裁员、业务大幅收缩、股价暴跌,还纷纷谋求转型,猿辅导便是其中的“排头兵”。当时,7200元风衣、25万月子套餐都是猿辅导跨界转型的“杰作”。
如今,“双减”出台近两年之际,为何教培类员工仍身背如此沉重的压力?这是教培人的宿命吗?
猿辅导加班,作业帮、高途也在卷?
据“封面新闻”报道,4月14日周五晚23时50分,武汉光谷的一栋大楼里仍有多个楼层灯火通明,数百人坐在电脑前忙碌着。而这便是猿辅导武汉公司的办公地,其中的几位年轻人介绍,自己是从早上9点开始上班的。
此次举报猿辅导的小杨,也曾是加班大军中的一员。因为受不了加班,小杨已经辞职,并申请了劳动仲裁,要求公司支付加班费。小杨还称,自己在公司工作的半年感觉失去了个人生活。
加班到这么晚,到底是在做什么工作?小杨透露,是在维护买课的家长。“学生上课需要全程在线观看,发现和总结问题,课程之外需要跟当事人或家长沟通。”
而除了要观察学生上课出现的问题,卖课也是加班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久前刚从猿辅导旗下斑马离职的小川(化名)表示,自己应聘的岗位是“线上班主任”,但正式入职后却多了销售的职能,每天都要给家长打电话催促看课、买课,哪怕晚上十点也得给家长发消息。
“只要家长不拉黑,你就继续打。”小川称,针对一个家长,自己一天会打2-3次电话,三周为一个周期,期间每天这位家长都能接到自己的电话,而且一天至少要有15个通话时长达到5分钟以上。如果真的拉黑了,那就换个手机继续打。
此外,放假在家的时候,小川也需要回家长的消息和电话,如果没有及时回复,还会被公司质问。
值得一提的是,猿辅导并非唯一被“举报”加班的教培机构。微博“猿辅导被举报单日加班超6小时”的话题下,也有不少其他机构的网友现身说法。
“什么时候举报高途啊?续报期每天必须晚上12点以后才能走,而且12点以后小组还要开复盘会,回家凌晨一两点。”“作业帮最近续报,每天通时14小时”……
整体上来看,教培机构卖课的方式都是先通过免费或低价体验课让家长入坑,获取用户联系方式,随后再进行正价课的转化。而当一期课的内容结束,家长就会面临续费的问题,此时便来到了众多员工叫苦不迭的续报环节。
小川表示,自己的工作内容是负责将体验课转化为年课,还有同事负责让年课用户续费。一般情况下,续报期是加班最多的时期,公司给定的一些指标很难完成。
高强度的工作环境下,教培机构的员工还面临严苛的管理。小杨前同事向“封面新闻”提供的内部资料显示,有员工因拖延处理客户退课被辞退,还有员工因沟通不当,违反公司价值观被开除。小川则称,电话后台会有录音,哪句话术有问题也会被约谈。
类似的情况已经被很多猿辅导前员工反馈在社交媒体上,在此背景下,相关岗位的流动性非常大。小川的一个同事自去年11月入职,如今身边的工位已经换了5个人,而和小川同样在今年年初入职的人中,也已经走了3人。
上海申伦律师事务所律师夏海龙表示,在实际仲裁或诉讼中,劳动者主张加班费能否得到支持关键在于能否举证证明存在加班或被强迫、变相强迫加班等事实。这个环节中,打卡记录、邮件都可以作为证据。
此外,劳动者有权拒绝违法超时加班,公司不得以此为由违法解除劳动合同,类似放弃加班费之类的协议也是无效的。目前,已经有司法判例认定下班后高强度通过微信处理工作构成加班。
不过,劳动者如果严格按照《劳动法》主张自己权利,基本意味着要从公司离开,相对于稳定的工作收入,现实中并没有多少人会坚定维权。
教培加班为何成常态?
看起来,目前一些头部教培机构部分岗位的工作强度似乎与两年前并无二致。而且在业内人士看来,这种情况在短期内仍将持续,无法彻底解决。
这背后与教培行业的特殊性质有关。
一个事实是,“双减”虽然给了教培行业当头一棒,但却并没能让教培的火焰彻底熄灭。目前学生和家长们对课外辅导的需求依旧旺盛。
北京某知名教育机构的高中授课老师称,自己的课程,除了线下变成了线上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课程数量和质量依旧维持了此前的水平。
而猿辅导的官网上,也挂着小学、初中的授课信息。询问客服后可知,这些课程全部通过线上进行,时间集中在周一至周五晚7点至9点间,而且课程均支持回放,并匹配班主任答疑服务。课程的收费标准、上课时间、收费课时数量已按照“双减”后的相关标准执行。
事实上,北京已经是贯彻“双减”政策最严格的地区之一。小川称,自己所在的河南,仍有很多线下教培机构在正常运转;而曾在头部教育机构任职、有过创业经历的教育行业老兵CY则表示,目前最严的是北上广深、一线城市,而三四线城市甚至是一些小县城,受到的影响较为有限。
不过CY也坦言,课程量确实比以前少了太多,但公司通过大规模的裁员,反而维持住了此前的工作强度。
北京师范大学发布的《2020年在线学习服务师(辅导老师)新职业群体调研报告》显示,彼时仅K12头部十余家在线教育机构辅导老师的数量就已经接近10万,超过75%的辅导老师是刚刚毕业不久的95后。而在“双减”后,“房子刚租好,工作没了”却成为了教培人生活的真实写照。
以高途和好未来为例,前者的员工人数从2020年的22570人下滑到2021年的9015人,后者的员工人数则从2021年2月底的70914人暴跌至2022年2月底的16200人。
“公司会裁员到剩余员工工作量饱和的状态,老师加班是一定的。从运营模式来说,公司有人效和利润率的概念,机构里每人产生的价值都是有限的,要拿捏一个准确的度,把握好人数和工作量的平衡,才能让整体利润保持在最佳状态。”CY表示。
也有观点认为,此前行业的剧变,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员工们对裁员的恐慌,从而间接提升了员工对加班的容忍度,甚至不少员工为了能留在行业中,选择了主动加班。加班的人多了,教培机构自然就“卷”起来了。
除了自身的特性,教培行业的服务对象也比较特殊。无论是小学、初中还是高中的课程,面对的销售对象普遍是30-50岁的学生家长,而他们白天正好也是上班忙碌的时期,于是半夜交钱就成了常态。在此背景下,很多价格和权益(提前选老师等)方面优惠的截止时间,被定在了午夜12点,优惠到期前的几个小时,则是成交高峰期。
值得一提的是,教培机构们也在积极转型,或许只有当他们真正找到支撑业绩增长的第二曲线,才能缓解目前部分岗位的加班情况。
在所有的转型中,新东方无疑是风头最盛的一家,其在直播带货方面的成功引发了诸多后继者的模仿,但至今无人能超越。
而猿辅导则是跨界选择最出圈的。2021年底,公司相继注册了3家业务涉及服装、母婴、咖啡的关联公司;2022年,相关业务已有线下门店开业。如元满母婴旗下的“茉莉智慧母婴护理中心”,以及主打“单一产地”咖啡的Grid coffee。
智能硬件也是猿辅导发力的重点之一。单单斑马就已经推出智能学习机、AI指读机、有道联名词典笔等产品;公司还成立了进校品牌“飞象”,定位于为公立学校提供智能教育平台及产品。
CY表示,相比步步高、科大讯飞等硬件公司,教育机构做智能硬件的优势在于自己的软件实力、内容输出,学习机上会附带各学科的课程。而进校业务除了提供黑板、触控屏等,还能针对学生的学习轨迹、考试等反馈出各个知识点的学习状况,从而让老师有侧重地调整教学计划,提高教学效率。
但多管齐下,也要牵扯更多资金和精力,如何在此情况下维护好员工情绪和公司效率间的平衡,对猿辅导来说是个考验。